海风腥咸,空气中混杂着渔船、货车的机油味,灯光设施也都还没完全建设起来。
郑亚男有些失望,同时也觉得讶异:难道有钱人都很笨?宁愿花大价钱买这并不好看的风景。
她不知道,从大平层的落地窗里看出去的景色,与她在这货运码头看到的,完全不是一回事。
尽管失望,她也还是在护栏旁坐下了。
从小到大,她没得到过什么感情,就连结了婚,丈夫也和他成天侍弄的花草一样,是个木头人。
她没有自怜的习惯,因为没有那个时间,也因为压根没有人在乎她是否可怜。
在这穷途末路的时刻,仅仅只是学着游客的样子闲坐在海边,她也感到一种奢侈。好像她的生活安闲平淡,没什么好奔忙的。
海水无边无际,浪花涌动着,不断从夜晚晦暗的蓝色里翻腾出一点白。
浪花都是不累的呵!
在海边坐了整整一夜,亚男没有寻死,也没有掉下一滴泪,咬着牙又从零做了起来。
最初当然是东一榔头,西一棒槌。
无论什么东西,只要肯不辞辛苦地倒买倒卖,总能从中积下一点。
熬过了这一天,就能熬过下一天。
经过七八年的艰难打拼,她总算在服装业中稳定了下来。
许多人无论在外混得多差,过年打肿脸充胖子也还是要回老家,何况亚男还是闯出了些名堂的,更何况,她还有个老公在老家。
不过每年年底她都不舍得早点出发、避开春运,因为越是接近年三十,钱越是好赚。
所以她过年回家总像是逃荒一般,往往要赶在年夜饭前几个小时才能迈进家门。
王书魁虽然从来没有任何慰问她辛劳的表示,却是次次在火车站门口等着她的。
他也就是这点好,然而有这一点她就已经知足了。
第一次去接郑亚男的时候,王书魁还伸着脖子四处张望。
后来有了经验,就不必白费那些力气,只管走向乌泱泱的人群中那座最显眼的小山。
他也不知道她那么瘦小的身体,怎么又背又提又拖又拿得下那么多的东西?
一路上七八次的换乘,汽车倒火车、火车倒汽车,她竟然没有丢过一件行李。
每次走到她跟前,他虽是诚心想帮忙,却又是抓耳挠腮的不知从何下手。
——为了能带上尽可能多的东西,那座小山上的每一颗山石都经过精密的布置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争分夺秒赚钱的人最见不得别人慢吞吞的磨叽劲。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,亚男只是把手上的几件轻便东西递给他,背上的小山她依旧自己背着,懒得拆两遍。
尽管王书魁总是那么笨拙木讷,简直没什么好处,亚男还是对他很好,就像她从小幼妹如母般地照顾两个哥哥。
那些年她确实赚到了钱,她对亲戚们挺大方,也很舍得把钱花到丈夫身上。
她不远千里给他背回过一身高档西装,把一个默默无名的小花匠打扮得像个商务精英。
看他觉得别扭不爱穿,第二年她又买了只名牌手表送他。
纵使亚男行事无可指摘,却还是因为结婚快十年都没生养,而落下了一个“不贤惠”的骂名。
起先她并不在乎,事业成功带来的成就感给她足够的自信。
可是时间长了,她才发现她那点自信心也不过是由硬纸壳做成的,虽不至于一撕即破,在水里浸泡久了也还是要溃烂。